这一年淮西大旱,再加上蝗虫,地里颗粒无收。朱世珍家和大家一样没有收成。他家重大、重二是两个女儿早已出嫁,重三朱镇、重四朱镗、重五朱钢,在外给人当长工,重六女早夭,重七也是女,远嫁到盱眙县,家里除了重八还有两个儿媳,大儿媳生了一个儿子叫朱文忠年方五岁。二儿媳结婚不到半年。全家六口人,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
去年没法,到邻村财主刘大秀家借了二两银子,是高利贷,大加一,也到期了,连本带利要还四两。刘大秀的管家刘康来催了好几次,急得朱世珍没有办法。
这天刚吃了午饭,刘康带了几个佣人又来催账。刘康对朱世珍道:“朱大哥,你欠的钱我们都跑了好几趟,脚都跑大了,今天该给我们了吧?”
朱世珍赶快赔小心地说道:“刘管家,请你再宽限几天吧!等我大儿子二儿子回来,我亲自把银子送到府上来。今天确实没有。”
刘管家见朱世珍一钱不给,就火冒三丈地说:“朱世珍,现在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,今天是最后期限,你今天给也得给,不给也得给,如果你今天不给钱,我们就对不起你了,我们就封你的家,用你们的东西来抵债,到那时你别说我们乌龟吃木炭——屁眼黑!”
朱世珍也急得莫法,赶紧央求道:“大管家,我求求你,今天我确实没法,身上一文钱也没有,我只求你再宽限三天,我明天就去找我的两个儿子,找点钱回来,给你们送来好不好?三天时间,绝不后延。”
“算了呵!你是坟坝里撒花椒——麻鬼哟。三天一过,你还是没有,叫我们又来跑空路,你自己说,这点银子你拖了几个三天了?”刘管家把右脚蹬在阶沿石上气汹汹地说。
“大管家,你是知道的今年这么大的灾,地里粮食颗粒无收,我拿啥去换银子嘛。”朱世珍继续央求道。
这时重八从庙上回来,见到他爹忙招呼道:“爹,我回来啦!”
朱世珍回头一看见幺儿子回来了,忙把他拉到一边,低声说道:“儿啦,这几个人是刘大秀家的管家,去年你娘害病我到他家借了二两银子到期了,他非要今天还四两,你爹我身无分文,你身上有钱没有?给我还他,不然,他今天要封我们的家门,赶我们出村。”
重八忙说:“我身上也没有,我只有五百个铜钱,这是我上个月给人抄经书得的。”
“那也行,总比没有好,把他们打发走我们好清静点。”朱世珍说道。
重八从口袋掏出来,只有五百五十个铜钱,交给朱世珍。朱世珍把铜钱交给刘管家说道:“刘管家,确实对不起,只有这么点,五百个铜钱,先还五百钱,这多的五十个钱就算我送给你们,去买点茶喝,你们也辛苦了。”
刘康把铜钱拿在手上抛了几下,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,他把铜钱丢在自己的口袋里,在阶沿上的长凳上坐下来说道:“这点钱利息钱都不够,我算看透了,就算是三天以后,你们也凑不足四两银子。实话对你说吧,我们来之前,刘老爷吩咐我们今天一定要收到银子,否则我们回去也不好受。我现在给你两条路:一条是你马上还四两银子来,我们好走路。第二条是刘老爷家现在缺一个放牛倌,现在让你小儿子马上跟我们走,到刘家去放一年牛,所借的银子就两抵消,你看怎么样?”
朱世珍听了直摇头说道:“那怎么行,我儿现在跟洪法大师读书、抄经、练武,一天也不能耽误。”
“阿弥陀佛!”刘管家怪声怪气地念了一声佛说道,“好哇,谁也没有妨碍他去抄经、念佛,你千万别认为是我妨碍他参神、打坐、念经,这种空心过我可是背不起哦,你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罢,不过话又说回来,今天你非要把三两五钱银子给与我,你拿来我好走人,要不你亲自上刘家去一趟,要嘛你去干一年长工或把契约重新换一下,换成借银三两五,明年此时还七两。”
刘管家气咻咻地坐在凳子上,两眼直盯着朱世珍大声地说道:“走哇,跟我上刘府去换约吧!”
朱世珍垂头直叹气。重八见了他爹如此为难,心想,今天的事非得彻底解决不可,换约的路是绝对不能走的,这种大加一的债已经翻了一番,这种驴打滚的债,翻起来越翻越多,谁也受不了。他想到这里就走上前去说:“爹,还是我去给他家放一年牛吧!没有什么了不起的,不就一年嘛,我去!一年的时间转眼就到,再去庙上抄经书也不迟。”
“哎,还是小兄弟你明白事理,这就对了,这种驴打滚的债,翻过来是一番,翻过去就是两番、四番、八番……这样谁也拖不起,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的好,那就走吧,小兄弟!”刘管家催促地说。
“八儿,这怎么行……”朱世珍对重八说道。
重八摆了摆手示意他爹不要多说。重八走过去对刘管家说道:“管家,我可有言在先:我只管放牛,其他的事我一律不管。”
刘管家站起来说道:“哎,你尽管放心,其他的事有其他的人负责,你专心放牛好了,不过牛也是两只大黄牛,一只小牛,工作并不辛苦,每天清晨把牛赶到五里以外的惊牛山上的山谷里,黄昏把牛赶回牛圈,这一天的工作就完了。中午带东西到山上吃饭。那现在就走吧!”
“别急,先说断后不乱,你们管吃管住,明年的今天期满,我们债务就两清。”重八说道。
“好,一言为定。”刘管家答道。
“还有,刘管家,”朱世珍说道:“我什么时候凑足了三两半银子送来,你就高抬贵手放我儿回家。”
“那是自然的事。”刘管家冷笑一声回答。重八说道:“管家,你等一等,我换件衣服就跟你走。”
刘管家点头表示同意,重八就进屋去了,不一会就换上一身短葛衣,头戴烂斗笠,脚蹬草履走出来,说道:“我们走吧!”
朱世珍见重八被别人带去作放牛倌,好像是把他儿卖入杀牛房去剥皮一样心疼,他气得直流眼泪和叹气,他十分后悔不该去借这个阎王债,连累了儿子。几年来他见重八能读书写字,心中十分高兴,朱家总算有了一个读书人,他总算有了点希望。特别是他听洪法大师说过,这孩子八字好,将来有出息,要当大官什么的。今天突然决定叫他去跟别人做放牛倌,这等于是断了儿子的学业和前途,这不是断了他的希望吗?把他往火坑里推吗?去做放牛倌就无法读书了,常言道:“家无读书子,官从何处来?”他越想越不是个事,决心去找大儿子和二儿子,拿些银子把小儿子取回来。于是就马上出发去找其他两个儿子去。可是天下哪有穷人活的路呢?他跑了好几天,都没有凑足所需的银两。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来。
天黑掌灯时分,重八被管家带到长工棚,工棚的两边都是通铺,每张铺上坐着一个人,刘管家对屋角铺上坐着的年纪约四十岁左右一个长工宋通说道:“宋大哥,今天我们这里来了一个新官——放牛倌,还识字,叫朱重八,你就给他安排一下吃住和活路,明天清早正式上工。”
说完留下重八管家就走了。宋通走过来说道:“好,好,好,弟兄们,我们这里今天来了能识字的‘秀才倌’,大家都是在外讨生活的穷哥们,今后大家多照看点。多大了?”
重八认真地抱抱拳,大大方方地说道:“小弟朱重八,快十三了,今后就请各位大叔大哥多照应小弟些。”
宋大叔转身对弟兄们说道:“你们看看,到底是读过书的人,说出话来多得体,我这个人就喜欢跟读书人打交道。来,我给你介绍一下,这位是劳江,江湖人称老姜。”
他又指着旁边一个汉子说道:“这位是马小虎,江湖人称马虎。再旁边一个叫邱同,江湖人称球痛,因为他经常半夜三更球痛。”
“算了”,邱同回敬道,“我看你见了皮大嫂敢这样说吗?”
宋大叔又对重八指着旁边略胖些的人说道:“他叫刘杨,外号人称牛羊。”
他指着门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说道:“他叫金贵,专给刘老爷打扫房间,倒尿倒屎的,外号人称金大使(屎)。你的前任有一个被子留在这里,你今晚就睡大使先生旁边吧!”
这时一个中年妇女端着盆从门前走过来,宋大叔大声地说:“皮大嫂,我们今晚新添了一个伙计,放牛的,你多煮两个人的饭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皮大嫂在外面回答。
宋大叔是一个乐观豁达的人,当过兵,跑过不少地方,经常爱和年轻人一起前三朝、后五代地神侃。嘴上经常笑哈哈的,还天生一副好嗓子,爱唱几句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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