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端端地陈淑妃忽然提着父母说话,玉娘自然警醒。她倒也胆大,索性就顺着陈淑妃的话说了下去:“妾幼时多病,妾父母怕妾养不大,就将妾寄养在城外的甘露庵中。甘露庵有几十亩庵田,都赁给乡民种。乡民家也有和妾年岁差不多的孩子,到了冬日,他们偷偷拿了家中的红薯出来,在野地里生了火,将红薯烤来吃。妾也吃过几回,香甜得很。”后来妾父母将妾接了回去,只说烤红薯脏,不许妾再吃。”
陈淑妃听着玉娘施施然说起小时候的事,地点人物都是全的,一手摸着手炉,侧脸将玉娘上下看了看,倒也笑了。“瞧妹妹的模样秀秀弱弱的,原来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。”说了掩袖而笑。
玉娘又笑道:“姐姐这话说得,哪个人小时候没些顽皮事呢?那时候叫父母看着恨不能打一顿的,如今再去想,倒可解颐了。”。
陈淑妃听着玉娘说话,徐徐缓缓,神情自若,偶尔还带些笑模样,倒像是个有城府的,就道:“说起孩子。同妹妹一块儿进宫的丽御女如今倒是怀着身孕了,只听说怀相不太好。”
玉娘正看陈淑妃宫中那只红釉斜肩美人瓶里供着的绿梅,听着陈淑妃这句,眉梢微微一动,就将脸转向了陈淑妃,只看了陈淑妃一眼,又将脸转向了那支绿梅:“怀相什么的,我倒也不懂,只看丽御女瘦得厉害,想是辛苦的。上回见着她,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,像是捱近就能倒了的模样,看着都有些心惊。”
陈淑妃听得玉娘这些话,不由心中一叹,自己不过闲闲一句,玉娘竟就抓着了脉络,表明了姿态,可细想她的话,又一些儿把柄不漏。怨不得她才得宠就站住了脚,连李皇后在她手上也没讨着好去。她即有这样的长材,倒不如助她一臂之力,让她出头将高氏压住。如今乾元帝没有嫡子,虽说无嫡立长,可只要高贵妃失去乾元帝的欢心,那么她的景和便有和皇长子一争之力。
说起来陈淑妃不认得阿嫮,不会知道玉娘原就是阿嫮。可蓝内给事给她递来的消息上说,阳古城里都说谢才人生父谢逢春有着一妻二妾,而接旨当日,蓝内给事却只见过一个妾,结合着谢马氏那样冷淡的态度,只怕这谢玉娘非是马氏亲生,而是那位没露面的妾所生。
以庶充嫡,在民间尚且有官司好打,何况御前。所以且别说玉娘能不能生下皇子,便是日后生了皇子,依着排位也是皇五子了,更要紧的是谢氏身世上就有文章可做。乾元帝之所以得正大统,其嫡出的身份也是关键,自是不肯纵容这样嫡庶乱序的事。
陈淑妃自以为有玉娘的把柄在手,不怕她日后得势了不好控制,所以待玉娘格外亲切。玉娘也有意要探陈淑妃底细,也是一派婉顺,没到半日,她二人已是相谈甚欢。待到分别时,俨然一副亲亲热热的好姊妹模样,陈淑妃更是亲送玉娘到了殿前。
陈淑妃站在殿前目送着玉娘缓缓地走远,她身后多了个身影,身着皇子常服,生得窄窄的脸,长长的睫毛,嫣红的嘴唇,秀丽得如同女孩子一般,正是皇次子景和。
玉娘从承明殿出来,脚下的棠木屐踩在积雪上,咯吱咯吱地响,默默地想着陈淑妃,无宠有子又能稳做妃位,便是得宠如高贵妃,也不能拿她如何,这个陈淑妃自是很有些门道。今儿她忽然提起家乡父母,许是无意为之,可后来说起朱德音的身孕,那话分明就是在提点她。陈淑妃到底是想做什么,要这般大费周章?
玉娘略想了会,也猜着了七八分,陈淑妃无非是要以自己为刀,替她去对付贵妃。那位陈淑妃可是有个儿子的呢。玉娘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来,对扶着她手的秀云说:“淑妃娘娘可是个聪明人呢。”
宫中的日子说慢也慢,说快也快,转眼就到了除夕。
“殿上灯人争烈火,宫中傩子乱驱妖。”大殷朝的除夕,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。
除夕夜乾元帝依着惯例携皇后,以及嫔妃们、皇子皇女们来到宣室殿前,点起篝火,方相氏领着五百余舞着,带着面具,身着黑红两色的袍子,围绕着篝火挑起傩舞,整个未央宫将彻夜烛火通明。
当日也是一年中妃嫔们能光明正大接近乾元帝的唯一机会,玉娘看着乾元帝身边簇拥的莺莺燕燕,脚下悄悄地挪动,不引人注目地站到了一边,却听着耳边有人唤道:“谢才人。”
玉娘脸上现出一丝笑容:“丽御女。”转过头去,看朱德音裹着紫红色里外出毛的貂鼠大氅站在她面前,较之上回见着,朱德音又瘦了些,一张脸瘦得没都没巴掌大,两只眼睛乌幽幽地盯着玉娘。
玉娘看着她这样,蓦然想起陈淑妃的话,眉头微微一蹙,脚下又往后退了两步。丽御女瞧着她后退,脸上忽然一笑:“谢才人怕我?”竟是向前逼了两步,裹着大氅的朱德音,几乎瞧不出有了身孕。
“丽御女,你瞧着脸色不太好,可是哪里不舒服?你的宫女在哪里?我替你去找她过来。”玉娘要绕过朱德音去,却叫朱德音一把拉着了:“玉娘,我们一块儿进宫,还住着一个屋子,你就一些儿不念旧情吗?”
这话说得玉娘脸色也有些变了颜色,莫不是朱德音要在众目睽睽下将造个小产,好将罪名加在自己头上?这个罪名一扣过来,便是乾元帝不计较,李皇后也不能放她过去,打入掖庭是便宜的,指不定就能将她送进暴室。玉娘心头狂跳,脸上倒还镇定,说话的声音越发的柔和:“丽御女,莫不是你有什么难处,连贵妃娘娘也不能帮你吗?”
高贵妃跟在乾元帝身边,脸上言笑晏晏,眼角却瞥着朱德音这里,看着朱德音一步步将玉娘逼到宣室殿前石台边,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深了。前些日子御医已对朱德音这一胎下了定语,保不住了。即保不住了,那么不如就借这一胎,将谢玉娘除去,也算那个孩子死得其所了。
所以今日出门前她就同朱德音说好了,由她去缠着乾元帝,而让朱德音寻个由头将玉娘拉在一边说话,当着众人跌在地上,只说是谢才人推的。朱德音那一胎本就岌岌可危,自然禁不住那一摔,到时便是乾元帝也保不住谢才人。这会子见朱德音竟是将谢才人逼到了台角,倒是改了主意,巴望着朱德音能将那谢才人逼下台去。宣室殿前的石台高达丈余,又为着今儿的庆典,下头的雪都扫干净了,谢才人跌下去,只怕就要香消玉殒。
高贵妃心上紧张,又怕乾元帝留意到玉娘那边,粘得乾元帝越发得紧了,拉了乾元帝的手说话,又将景淳景明两个皇子叫过来。
陈淑妃在一边看着高贵妃这样,倒是起了疑心,抬头就找玉娘,果然见她叫朱德音步步紧逼,眼瞅着再退几步,就要到退到台边了。
陈淑妃忽然就叫道:“丽御女,你要对谢才人做什么!”她这一声喊得极为忽然响亮,便在她喊这一声的时候,玉娘的已退到了台边,仿佛一脚踩空,向着台下坠了下去。朱德音哪里想着会出这样的事,怔怔站在台边,熊熊的篝火照在她脸上也不见一丝血色。
乾元帝转头看去时,正瞧见玉娘坠下去景象,一颗心仿佛堕入了冰窖,就象三年前李皇后回来说阿嫮不在了时一样。或许阿嫮活着,她桀骜跋扈的个性也会使得她在乾元帝心中逐渐面目可憎,偏阿嫮用她的桀骜跋扈借着乾元帝的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,自那以后,沈阿嫮就成了乾元帝心中一个求不得的结。正因为这个缘故,当玉娘出现在乾元帝面前时,乾元帝才有失而复得的喜欢,玉娘才轻而易举地站稳了脚,在乾元帝眼中占了一席之地。
乾元帝眼看着玉娘掉下去,顾不得身份,立时本能地要往玉娘那跑,偏身边围满了人,一时间竟是挪不动脚,又急又怒,喝道:“都给朕滚开。”高贵妃瞧着玉娘掉下去,心中喜欢,脸上却一些儿不露,还扯了乾元帝的袖子,惶惶然地道:“圣上,圣上,谢才人怎么会摔下去的,台这么高,这可怎么是好。”又指一旁叫这一变故吓呆了的宫娥太监们:“你们愣着做什么!还不下去找!”
乾元帝叫高贵妃吵得头痛,正要甩脱她,李皇后却在一旁开了口:“将丽御女拿下。谢才人掉下去前,她站在谢才人跟前,谢才人是怎么摔下去的,她要说个明白。”一面对着高贵妃看了眼,这意思分明是丽御女是受高贵妃指使推的谢才人。
朱德音这时也回过神来,口中喊着:“娘娘,娘娘,不是我推的她,不是我推的她。”一面跌跌撞撞地跑过来,也不知道哪里绊了下,脚下一软,向着石台重重跌了下去。朱德音痛叫了声,人蜷缩了起来,一股鲜血在她身下迅速蔓延开。朱德音瞧了眼身下,朝着高贵妃这里又喊了声:“不是我推的她。”这才晕了过去。
作者有话要说:有点挫折,才能增进下感情。
有再(重音高亮)失去的危险,才会紧张。
PS,阿幂不是给皇帝洗白,只是皇帝的心越偏向玉娘,玉娘做事越方便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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